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慕名而来的咨询者,不乏“肤浅”之辈,见了此情此景,便心想“合璧”不过是砸了银子吹得神乎其神,大有欺骗消费者之嫌。而今天的这位更是欺人太甚:“你们这是挂着羊头卖狗肉啊。”此言一出,其余的咨询者也纷纷面露难色。

我把披头散发的庄盛挡在身后,挺身而出:“我们当然愿意花大钱租大地方,可羊毛出在羊身上,所以说到底,花了大钱,给我们租了大地方的金主,也还是你们消费者,只要你们愿意掏腰包,我们立马把整条街都吞下。”

“少忽悠人了,要我说,你们这是空手套白狼。”她显然是善者不来,来者不善。

我只好碰碰运气:“这位小姐,会不会是同行?面熟。”

刑海澜就是在这个时候登场的:“这位不是‘良缘’的人吗?怎么?大喜吗?肥水要流外人田,便宜‘合璧’了?”

她灰溜溜地飘走了。刑海澜好似是对我,却更是对众人:“‘良缘’找我毛遂自荐过,不过他们的业务不比你们‘合璧’的有专长,所以我拒绝了。做事不行归根结底是因为做人不行,不上道儿。”

刑海澜分秒必争,一边上妆一边和庄盛对词。我看着看着就失了神,一心两用对她来说似乎是小菜一碟,而能者多得是自古不变的真理,所以她理应得到美貌和智慧,这样的女人,周森没有道理放过。我泄气,真的是万变不离其宗,周森无处不在。

宁先生挟着华丽丽的锦旗前来致谢,却一把拉住了刑海澜,严峻地:“你在?正好。周森的事是不是确有其事?”

我的耳朵刺棱一下就竖直了。“周森”二字像是我的关键字,一露头就拉响警报。

刑海澜波澜不惊:“还在调查中……”

他们的谈话刻意回避了众人,倒不是说专门回避我,更像是所谈之事充满玄机。我按捺不住,翻过一摞摞的文件夹直逼答案:“你们刚刚在说周森?他出了什么事?”

刑海澜不解地看了看我,于是我平生第一次理直气壮地承认:“周森也是我的朋友。”

“可是……目前无可奉告。”刑海澜对我并没有敌意,她中立得就像是在播报新闻。

我又挤过饮水机,回到电脑前,拿出骇客的架势搜索了“安家家纺”的所有新闻。一场工厂大火触目惊心,倒不是说火势冲天,而是似乎有人故意屏蔽了细节,寥寥数句,全是官腔,毫无内涵,事发原因正在调查中,人员伤亡也正在统计中。换言之,如刑海澜所言:无可奉告。

我从皮包里扒拉出手机,可它这会儿却该死的电力耗尽。座机的线路正在改路,无法使用。某同僚倒是正在讲手机,毕恭毕敬显然在讲公事,可我却顾不了了,一把抢过,挂断,三两步冲到街边,熟练地拨出了周森的号码。

无人接听,无人接听。

我继而打给单喜喜,直截了当问她有没有周森的消息。单喜喜敏感地:“你找他有事?”我心急:“你先回答我,今天有没有和他见过面?没见过的话有没有通过电话?今天没有的话,昨天有吗?昨天没有的话,前天有吗?”

单喜喜到底也没回答我:“毕心沁,你丫没事儿吧你?”换言之,她说毕心沁,你丫有病吧你。

我挂断了电话。车流人海汹涌澎湃,画面闪烁得好像快镜头,叫人须殊死抵抗才不会被淹没,被迷惑。我仅凭细枝末节就兀自断定了周森正大难临头,于是又平生第一次,在理智尚存的情况下,将单喜喜以及仁义道德贫富差距等等的狗屁话抛诸脑后,将周森堂而皇之地赋予了最高优先权。

我几经周折才拨通了“安家家纺”的电话,找到了许诺。她似乎已对我网开一面了,可也仅仅透露出一条讯息:周先生目前不在北京。

等我再回到“合璧”时,宁先生和刑海澜均已告辞。我用投手的动作先归还了某同僚手机,好在他在学生时代是合格的捕手。然后,我暴动似的闯入了庄盛的办公室:“我要请假。”

庄盛正在酣畅淋漓地挖鼻孔,他触电般地收回手:“又要请假?我的沁啊,咱可正破茧成蝶呢,你请个鸟假啊,不批。”

“那我辞职。”我心意已决。

庄盛百炼钢化绕指柔:“不是……沁啊,这是有人挖我墙脚?可过河拆桥不是你的style啊。”

“周森可能出事了。”我已不吐不快。

“iss刑是说他要事缠身,高帅富哪个不成天要事缠身?”庄盛认为我神经质。

“他的工厂大火,”我双手撑在庄盛的办公桌上,居高临下,“说不定他当时在场,烧得……面目全非。”

庄盛也微微色变了:“去去去,你当‘鬼丈夫’呢?”

“我要请假。”我又兜回了原地。

“哦了,你这人在曹营心在汉的,你愿意白领薪水我还不愿意白发呢。”庄盛到底还是通情达理,在我开车前,还在嘱咐我小心开车。

我以出差为由,抛下我妈独自驶向河北。她没有一丝不舍半句追问,点了点头便了事了。在关门前的一刹那,我忽喜忽悲。她的情感冷漠症,无休止地让我如履薄冰,但这时,她自己可以照顾自己,可以过得逍遥快活,不会对我牵肠挂肚,也未尝不是好事。

黄昏张开翅膀,将我们通通拢在身下。我在胶着的车流中一次次拨打周森的手机,他的等待音是最原始的,最枯燥的滴滴声。到目前为止我并不想哭,可眼眶却持续红着,急了眼似的。

京石高速的路牌一律换作了京港澳高速的字样,这让我倍感悲壮,好像要一路寻找周森,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。我手心不停地冒汗,方向盘都湿滑了。我设想了千百种的可能,失明,毁容,仍在昏迷中,而医生说他是否能苏醒,还是个未知数。我勇敢地去为每一种可能做着心理建设,但却宁死不屈地逃避着底线:我不敢想象再也见不到他,不敢想象,更不能接受。

高速路旁“安家家纺”的广告牌依旧矗立。那日我饥肠辘辘,买下两枚驴肉火烧的小饭馆也依旧在营业,虽然还是凉锅冷灶的。小镇的道路易于辨认,鲜有岔口拐角,所有建筑都坐落在两旁。

我好似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周森的院落,两扇锈红色的大铁门紧闭,毫无生气。我抡圆了膀子拍门,拍得手掌都肿痛了。隔壁那位叫“小妹”的大婶披了外衣匆匆赶出来,她还认得我。

小妹心慌慌地,说这些天森子没回来过。厂子着火了,火苗蹿天,前半夜着的,天亮了才扑灭。在哪?在东边那片。

我摸索着向东边驶去,途径周森的处厂房,无一处有火灾后的迹象,但却处处都停了工,没有机器的运作声,也没有工人出入。那时的彻夜劳作,热火朝天,不复存在。

我停了车,紧紧握着方向盘,小镇的夜晚像一口黑郁郁的铁锅扣下来,任何鬼魅都可能近在咫尺似的。而就在这时,一张面孔突然贴上了我的车窗,我抱住头尖叫出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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